听到毕雯珺口中吐出“兄弟们”三个字的瞬间李希侃打个激灵，躲在镜头外冲毕雯珺拼命比划示意他换个称呼找补。毕雯珺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是真的没看懂他的意思还是看懂了故意装傻，对他挑一下眉就重新看向直播镜头：“那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吧，我经纪人催我了，兄弟们再见。”说完利落地关了直播。

李希侃眼前一黑，已经可以想象出直播间理疯狂刷屏辱骂自己的壮观弹幕，觉得这轮投票真的要凉凉。

他怀疑毕雯珺是在故意整他。

可是整他对毕雯珺又有什么好处呢？

Agency 101，白熊台模仿南韩pd系列搞出的换皮选秀节目，由经纪公司代表与艺人组成搭档参赛，重头戏却不在艺人而在经纪人代表身上——各位经纪人代表要各显神通为搭档艺人拉资源发通稿炒作艹热度，每轮根据多家数据平台综合评估的艺人数据变化幅度及观众投票排名决定各组搭档晋级还是淘汰。

李希侃本来的艺人叫王一。王一年龄不小天资有限，发展前景肉眼可见，按道理应该是经纪人靠艺人吃饭，时至今日却基本上都是李希侃在辛苦赚钱养王一，蹭饭蹭久了王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真挚跟李希侃拉心：其实他本名不叫王一，叫王人人，老板说进了这个圈子最好不要做人，才给他改了个艺名王一。听了这番真心话李希侃终于意识到自己进了个狗公司，然而为时已晚，还能辞职让王一吃土去吗？

也能，但他不忍心。怎么的不得凑和着先把节目录完吗？

节目最大的赞助方是八心。李希侃原本是八心娱乐经纪人培训班出身，该能受到一点不言自明的优待；可惜他从培训班结业后没有留在八心从助理经纪人做起，而是被迈钝挖去给王一当专属经纪人，不被视为叛徒穿小鞋就不错了，遑论优待。他当然也不是奔着C位出道去的，白熊台给画的饼他仔细掂量过了，前六十名的艺人都能去拍男装品牌型录，最终刊出前三十五。这个可以争一争，怎么说都是个正经露脸的资源，就算以后啥都没有了也能被找去给乡镇企业家二婚婚礼唱祝歌，不至于自己辞职跑路了王一立马没饭吃。磕磕绊绊着终于闯进前三十五，亏了李希侃足够拼命也亏了同行衬托，毕竟粉丝平时一天辱骂八百次的张世暗、王桂黑等选手都能安安稳稳进前三十五，可见我朝经纪人平均水平到底有多废物。

然而进了前三十五以后白熊台突然玩了个大的：交换搭档。

经纪人很少有只带一个艺人的，李希侃这种被公司坑的不算，多数经纪人来参赛时都带了最有把握的王牌来给自己增加胜率。白熊台玩杀人诛心，让进了前三十五的艺人自己挑选别组的经纪人一起走完后半段赛程，官方说法是为了更独立客观地考察经纪人的能力，八组兔区阴谋论猜测是11个名额不够各家公司分需要变相拆成22个来操作。11个也好22个也好，李希侃很清楚迈钝反正是不会出钱买名额的，一切流量都只能靠自己努力，并没指望自己能让哪个当红看中。

所以赛制刚宣布完一下子接到好几根橄榄枝时他是真的懵了。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娱乐圈行走满地都是废物经纪人，甲小生眼中的垃圾在乙流量看来很可能是香饽饽因为乙流量的经纪人更垃圾，况且李希侃有多为艺人尽心尽力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虽说直接谈以后长期合作为时尚早，但这种节目里想好好走完后半程的话找个认真拼命的临时搭档确实最稳妥，是以不仅有新人流量找他，甚至还有有一点名气的歌手、模特、演员……

众多递来的橄榄枝中，毕雯珺不是最红也不是排名最高，其他人不明白李希侃的选择，毕雯珺反握住他的手时表情却很笃定。李希侃不太懂毕雯珺为什么那么一脸笃定，他只知道自己对毕雯珺确实有点执念——王一找他蹭饭时常去的那家烧烤店门外有个毕雯珺的灯箱广告，许多个看不到未来的苦闷夜晚他会半醉着一边拍打灯箱一边跟王一发火：我不求带什么巨星！只要给我一个这样的好胚子！我一定能混成金牌经纪人的！

然而王一在他半醉时早就烂醉了，或者也可能是心虚不想听他说话装醉，总之永远趴在那里装死没有回应。

毕雯珺是歌手，声音好听，皮相也好看，按说不能不红；可惜内娱音乐市场日渐萎靡，纯歌手没什么出路，他坚持了一些时日意识到这样下去他永远不会有歌可唱，终于还是被经纪人琪琪杜拖出来上综艺露脸。妥协是妥协了，性格摆在那里妥协得不够彻底，喜欢听人夸歌不爱听人夸脸，拍广告综艺大片都如上班——上班的人下班不积极当然脑子有问题，毕雯珺脑子好得很，下班跑得飞快——业内聊起来不免要嘲笑琪琪杜只想着自己出道不会带旗下艺人，而李希侃对经纪人事业上心得很，自然而然代入自己设想自己要怎么教毕雯珺营业、怎么和毕雯珺一起走上人生巅峰、怎么成为业内巨头……

做完梦再看看眼前的王一，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而梦里幻想过的合作对象走向他，伸出手，他当然看不到其他人递来的橄榄枝，直接就握上去了。

毕雯珺的手大他两圈，手指没什么肉，握起来冷冷的，能摸出一点锐利固执的骨相。光凭这双手李希侃就该看出毕雯珺不是很好搞定的艺人——或者说其实看出来了，但是没想到真的有那么难搞。三十五进二十因为赛制突变，进程突然变得紧张，同样的周期时间里检验多重磨合效果，认知度考察、场合突袭、无预告直播一环跟着一环，毕雯珺的基本盘当然比王一好得多，想要数据方面显著增长却也艰难得多。无预告直播刚开始时李希侃还在脑子里乱糟糟地思考下一轮的热度测试应该发什么类型的通稿能最快吸睛，适才催毕雯珺下播的黑锅这么一背李希侃突然轻松了，心想就到这里吧，这里就是预估的终点了。

虽然旁边的人换成毕雯珺时，停在这里会有点不甘心。

平心而论，毕雯珺并不是那种脾气大的艺人，算得上随和。安排了互动的工作，即使不是很乐意也不发怨言地做完所有。除了热情不足、急于下班、和粉丝说话的语气措辞过于直男，别的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但也就因为没什么大问题，想明显地更进一步就得在重要关节伤筋动骨。

带王一的时候只要王一不出错就可以谢天谢地，带毕雯珺的标准就得上升到需要出彩。毕雯珺高冷美男歌手的形象趋于固定，动一动人设是最快的破冰方法。李希侃陪着小心哄他试着变“甜”一点，不惜亲身上阵示范：你看假装这里是镜头，你转身时可以往这边抛个媚眼；再比如做引体向上，动态镜头跟着你走，你可以，喏，这样，突然凑近镜头亲一下，你信我粉丝真的会很喜欢的！

“我没不信啊。”毕雯珺只是坐在那里边看李希侃演边笑，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看上去好像变甜，第二天依然很盐。

李希侃不得不场外多加动脑。

前一天场合突袭考核，李希侃辛辛苦苦联系好两家学校做校园突袭，过程一直中规中矩，看不到亮点火花差点让李希侃愁秃脑袋；赶巧有个老师是毕雯珺的歌迷、激动又紧张地直接撆了花盆里的月季送上来，毕雯珺正要道谢接过，李希侃灵机一动劈手夺过月季凑到毕雯珺嘴边，毕雯珺也条件反射地张嘴叼住花枝，瞬间就有了亮点画面，这才让李希侃安了心。

不仅条件反射得默契，事后毕雯珺也没有跟李希侃生气。李希侃要熬夜写策划案和各种应急备用方案，毕雯珺会坐在旁边边喝水边翻看写好的部分，态度很好地问他那些地方需要配合。如是种种，这才让李希侃大了胆子，敢在开播前絮絮叮嘱毕雯珺多说一点、嘴甜一点、多喊姐姐妹妹、多多撒娇，最好播满仨小时。

……想想是挺强人所难的。

李希侃自觉在看到毕雯珺脸色不好时就识相地住了口，现在看看大概还是慢了一步，没逃过天蝎座的记恨。天蝎座那是何等脾性，君子报仇他当场就报了，从开播到下播一共不足四十分钟，瞧瞧这轻飘飘甩来的一口大锅！李希侃手滑点开了微博，看一眼数字夸张的at提示果断退回主界面——想也知道那些at都是粉丝在骂他：催什么命啊才半个钟头就催人下播！合作个综艺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是正牌的经纪人了！这么戏多我送你出道好不好呀你放过我哥吧！

虽然经纪人和娱乐公司理所应当生而背锅，但被这么甩锅李希侃还是很委屈。

偷偷瞥一眼安然自若的毕雯珺，委屈之外更多出一点气愤。

——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吗！我这样不是为了让你变得更红一点吗！

李希侃气得胃疼，也不想写通稿方案了，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毕雯珺抬眼问他干什么去，他凶凶地回一句买醉，仿佛是吓到了毕雯珺，也没有继续追问。李希侃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威势很满意，到了烧烤店坐下却又开始难过。

他想，自己距离金牌经纪人的梦想是不是越来越远了呢？

娱乐圈好像是一个直观展示梦想的场合，许多人带着希冀明亮的眼神在众人善意恶意难辨的注目中追逐梦想，那种追逐的姿态就是吸引李希侃踏入这个圈子的重要原因之一。踏入的方式有许多种可能，可能其他平行世界的李希侃是演员、是男团爱豆、是solo艺人，而这一个世界的他选择了做一个造梦的辅助者。世界确实和他最初以为的不太一样，但也没有糟糕得透不过气，他以为能找到一条满意的出路，现在看起来还是太简单。

这个圈子里打交道的对象都是人，而人是不会规规矩矩按照规划来做每一步的。

越想越觉得自己认定自己能成为金牌经纪人的想法过于天真和幼稚，李希侃沮丧地喝了一大口啤酒，苦得脸都皱起来。

对，这一点也是不太适合的。

他好像总是不太善于在难受的地方长记性或者适应。入行这么久了，既没能适应平庸生活，也没能适应啤酒的苦味。

结账时李希侃已经很晕了，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的灯箱广告前，啪地捧住灯箱上的人脸发脾气：“你真是个坏蛋！”

毕雯珺脸侧被拍得微微发痛，并不生气却只是想笑。看着晕得乱七八糟的经纪人傻乎乎地捧上自己的脸，恍惚着有点穿越到过去。

Agency 101并不是他第一次见李希侃的场合。

他不太情愿从本质歌手转型，又不得不转型，尝试转型时接的第一个广告最终落地就是这一处的灯箱。看着灯箱上精细雕琢过的面孔毕雯珺只觉得神奇，感觉上那不是自己却又分明是自己，不至于讨厌，但也没有很喜欢，只是耿耿于怀地在意。又一次结束工作后耿耿于怀地跑来审视这个灯箱广告时，身后突然有风声，他刚避到一旁就看到醉得打嗝的小V脸青年孩子气地委屈着捧上灯箱上的脸：“这样的！这样的人！嗝！如果，嗝，是我来带！我马上就是金牌经纪人了！”

醉得很可爱，并不惹人讨厌，所以毕雯珺多看了几眼。后来Agency 101初录制，也理所应当认出了那个小经纪人。

清醒的状态也是很可爱的，是那种努力的、正面的可爱。但是比醉了以后的豪言壮语式可爱少了点生动，多了点小心翼翼，看得毕雯珺就有点手痒，总忍不住想欺负欺负人。

欺负完也不是找不到合理的借口：什么甜系，什么卖萌，还三小时直播，胡说八道就是应该欺负。

把人欺负跑了这才后悔，感觉把人欺负狠了不太好意思，应该来接人赔罪。

但无论把真人认成灯箱还是把灯箱认成真人，这都已经醉得听不懂别人的歉意了吧。

暗笑了两声，毕雯珺故意逗李希侃：“你说谁是坏蛋？”

“毕，毕雯珺是坏蛋。”李希侃大着舌头稀里糊涂回答，一边捏着毕雯珺的鼻子耳朵嘴巴一边可惜，“长得这么好看，可惜是个坏蛋。”

毕雯珺更喜欢听人夸他唱歌唱得好，不爱听人夸他相貌，业内很清楚他这个癖好，粉丝也会注意着不要太强调他长相，是以他也有不短时间没听人这么直白说自己的皮相了。本以为乍然听到这样的话会反感，不知为什么听李希侃软乎乎地说自己好看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愉快得甚至有心逗醉鬼玩儿：“坏蛋啊，那你应该抓来打一顿。”

醉鬼点点头，突然又用力摇头。

接着毕雯珺愣住了——他被李希侃突然按着脖子把整个脑袋抱到怀里，听李希侃用超护短的口吻在自己头顶抗议：“不能打！不能打，怎么舍得打呢。”

好一会儿毕雯珺才扶着李希侃细瘦的腰从圈着脑袋的手臂中逃出来，喘了两口气，感觉心跳有点过速。

李希侃很瘦。但跟毕雯珺瘦得都是硬硬的骨头又不太一样，李希侃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就很软，哪怕摸得到清晰的骨骼棱角，也觉得骨骼是软的，浸得出汁水的那种嫩嫩的软。

手依然扶着细瘦的腰，并没有放下来。

毕雯珺眯了一下眼睛，凑近李希侃，声音很轻：“不能打，那你试试咬一口？”

李希侃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咬坏蛋的可行性，一度甚至张开嘴在毕雯珺的脸上比划，呵了毕雯珺一脸湿气又退开，纠结地摇头：“也不能咬。”

“还是不舍得？”毕雯珺笑了一下，“我就不一样了。”

放弃回合，主动权就要易手了。

“我可不会不舍得。”

咳。

至于接下来的热度测试，确实不用李希侃挠头想通稿主题了。

PisDatch的恋爱曝光新闻热度一骑绝尘。

歌手嘛……倒是也没那么多讲究。

总之就，可喜可贺。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