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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侃】浙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全国卷III)

 

 

去冬西苑大火,把皇帝的万寿宫烧了。杀了几颗头打了几顿板子,皇帝的意思大不过是要个新宫殿,可把户部尚书愁秃了脑袋:春耕时节虫蝗大作,歉收加蝗灾已经掏空了国库,冬天无雪又打了几轮罗天大醮祈雪,京城各部衙都开始发不出俸禄银子,可上哪儿再给你拿出钱修新宫殿?好说歹说拿冬日地冻土坚不宜开工的话劝住了皇帝。

春暖花开,皇帝拉着丽妃逛园子,遥遥瞥见焦黑的万寿宫又开始伤心。户部的确没钱了,这一点即使昏君也是清楚的,皇帝也不乐意看六十岁老儿跪在眼前扯着胡子哭穷,索性直接叫了钦天监正来,要钦天监琢磨琢磨天象,看看怎么才好弄到钱。

钦天监正懵了。

钦天监正平时干什么的呢?那不过是看看星星背背吉祥话,皇帝过生日那就群星拱护紫薇妥妥哒,皇帝兴土木那就半空祥云瑞霭萌萌哒,天子圣明天下太平你们户部该花钱了工部该干活儿啦。说得好了有厚赏,说得不好掉脑袋,不管怎样找钱的事不该问他,看星星就能知道怎么捞钱那他何必跑皇宫里看星星呢?

这话自然是不能原样说给皇帝听的。

钦天监正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斟酌片刻已编好说辞:那陛下所忧自然是臣之所忧,臣早先也夜观那个天象了吧,天意不过一句话——浙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天意这么露骨,自然是因为钦天监正有私心:想他提着脑袋战战兢兢熬到五十岁才有底气邀请同僚上四季楼做寿,结果四季楼最好的雅间长年被黄阁老小儿子占着,吃席吃到一半小少爷拎着马鞭意气风发上楼来,同僚们二话不说蹿出去刷脸问候,丝毫不给寿星面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寿星本人当然也连滚带爬地冲出去问候,心底可暗搓搓记了一笔,眼下没怎么克制就把恨意拿来编排了天意。

皇帝听着还真有点心动。

旁的不谈,黄阁老当然是有钱的。黄阁老动不得,但黄阁老疼小儿子,小儿子又很以出身温州为傲,少不得帮衬家乡,那浙江绿水青山,可不就是金山银山。

但这事儿急不得,毕竟黄阁老肱骨之臣,要卖个面子,不能随便对人老家动手。皇帝便把礼部尚书喊来咬了一下午耳朵,隔天上朝时钦天监正堂官与礼部尚书一搭一唱:近日钦天监夜观天象呢,南斗、牵牛、婺女三宿光彩倍常,主浙江温州生不世奇宝。这是盛世祥瑞,祥瑞怎么能不属于陛下呢?礼部就要出来广诏天下寻宝啦,到时候陛下可以从献宝之人中择他七八九个封赏一下,这一说不就一大堆宝贝向陛下涌来吗?

皇帝乐呵呵地还想陪演,瞥见黄阁老面色不善也不敢演了,草草说句那就这么定了怎么办交给你们啦,忙不迭地退朝了。

 

庙堂之高高不过皇帝,江湖之远远不过武林。朝中有人留心武林诸事,武林中人也要关心朝廷动向,阴私细节未必晓得,“浙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话却先一步传开。礼部诏令下来不出两日,杭州府最大的茶馆里说书人已编了寻宝故事说得口沫横飞,盘桓此地的二三流武夫刀客也蠢蠢欲动:杭州府乃是浙江布政司衙门所在,水路陆路无不便利,从杭州府去往浙江各处都方便,寻起宝来岂不是占尽地利?

李希侃啐了一口茶水,神色不悦,茶馆里鼓噪的人群倒也无人注意他。

浙江名人最大大不过黄阁老,温州府最有钱众人也心中有数。瑞安无疑是有钱中的有钱,然而皇帝都不敢动,寻常武夫更不敢动。听过说书人颇富煽动意味的故事,一群人喝些小酒再鼓噪起来热血上头,挤挤挨挨着抢出门就往车行船坞涌去,那口中嚷嚷的也不过是“且杀上永嘉!”“踏平泰顺!”“扫荡乐清宝藏,成为武林盟主,迎娶武林第一美人,走上人生巅峰!”

却哪个敢提一句瑞安来。

李希侃凝神细听半晌,并没听到一句苍南,莫名郁闷;慢悠悠去了车行,在唯一一辆可去苍南的乌篷车边站了一刻,叹口气付了车钱爬上车,还没坐稳便听到一声呼唤:“阁下可是要去苍南?可否同行一程?”

终于有人知晓苍南!李希侃一喜。但再一想这到底是要去苍南糟践山水寻宝的恶客,又是一怒。犀利着目光探出脑袋打量来人,视线刚寻到落点便是一怔,犀利也不复犀利:男子一身深蓝劲装,修长高挑英气勃勃,面貌俊美得夸张,仿若盛夏风景里本就有的一角清爽图卷,显得夏日也没那么可厌。

李希侃自小习武,处事惯于打一架解决,到底不好时时刻刻打架,那么开打之前先看看脸。这一位的脸显然是不用开打的类型,李希侃捏着下巴思量,口快于心地先一步应下:“那你来。”

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态度不够凶煞,板起脸补充道:“你来了要赶车的。”

男子已按着车板坐上来,闻言爽快握住抽绳,回头对李希侃一笑:“好。”

夏日里的美男子,自在闲适地甩着抽绳,眉眼温和笑容灼灼,看得李希侃的心怦怦跳。

不太妙。

 

不太妙的美男子自我介绍姓毕名雯珺,此外再无他言,很有江湖人士的保留习性,听在李希侃耳中只觉得藏头露尾不痛不快,不由嘟着嘴生出一层成见。而路上偶有颠簸不平,乌篷车稍稍晃动大一些毕雯珺就要回过头关心一下李希侃的情况,成见存在不过一刻钟便消散。

体贴周到得像个公子,相貌仪态更没有什么江湖气,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像利欲熏心的二三流武夫们一样寄望于寻宝改变人生呢?李希侃觉得好可惜,突然就心生一种理当纠正此人的人生观的使命感。但说到底是初次见面,心路历程并不那么好打探,满腔话语在嘴里打个转问出来只是一句:“嗯小兄弟你觉得苍南有宝贝的话应该去哪儿找呢?”

毕雯珺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回答:“大概,玉苍山吧,毕竟宝玉之仓。”

嘿,还真做了点准备,知道神仙们在这座山上给王母娘娘献宝做生日。李希侃来劲了,兴致勃勃讲了一通玉苍山如何从寿山到玉仓山再到玉苍山,描述王母娘娘做寿的神话场面宛如亲见,本来说得高兴,见毕雯珺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又提防起来:“但那都是神话,神话知道吗神话故事,你不要想在那里刨到什么宝贝,不存在的。”

说着说着已过饭点,总算看到一家酒肆。毕雯珺专心停马拉李希侃下车,听李希侃叽叽咕咕还在说什么玉苍山并没有宝藏,好笑地使点力气把人拽下车:“那你说哪里有宝藏?”

苍南好山好水,哪里不是宝藏?李希侃就要脱口而出,想想不对及时刹住,支支吾吾:“我我也要去寻宝的,怎么能告诉你。”

毕雯珺宽容地扶他站稳:“好,不告诉我。”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就有点气。

 

杭州府到温州府,最近也要横跨金华与台州两府,沿途不乏繁华热闹的大城小镇,但城镇之间渺无人烟的治外山水更多,需要提前在城镇里储备食水。李希侃愈发觉得毕雯珺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不会估算食水数量也不知道露宿在外究竟该带什么,或许是哪家的任性大少爷,翘家出来学江湖中人探险。

只要不是想糟蹋山水,来苍南玩他都欢迎啊!郊外露宿第一夜躺在乌篷车里,李希侃是第一次与人挤在同一空间里睡觉,他都睡不着那翘家大少爷理当更睡不着,便毫不见外地撩开帘子同毕雯珺看星星:北方七宿为玄武,浙江布政司十一府正对应元龟之首斗木獬、牛角六星牛金牛、象箕四星女土蝠,而其中斗木獬单独掌管台州温州两府,是不是很特别?说陆上看星星与水上看星星不同,水上看星星又与山上看星星不同,倘若毕雯珺愿意好好看风景,他也乐意带毕雯珺每一种星星都看过来。

——只是不准乱挖乱刨,说了没有宝贝就是没有。

终于有了困意的李希侃甩下一句说凶不凶的威胁,躺倒不大一会儿又爬起来补一句:垃圾也不准乱扔,乱扔就揍你。

毕雯珺不禁就想起白日里李希侃吃半份熟牛肉吃得直打嗝,一边打嗝一边叠起包牛肉的纸别进腰带,直到路过驿站才颠颠跑去把纸扔进泔水桶。看那认真模样绝不是说说罢了,毕雯珺无声笑着,手臂忽然一沉——团成一团的李希侃抱上来了。

也不是不给抱的意思,是看他蜷成卷子怕他腰酸背疼睡得辛苦,有心给他掰正睡姿。不成想这团子是个黏糊糊的黄米糕,锲而不舍地要把自己团成一团,手伸过去碰到哪里粘到哪里,末了软塌塌趴在毕雯珺身上糊成一张黄米糕狐狸片。中夜微凉,全当取暖吧!毕雯珺没怎么挣扎便放弃了,安安稳稳闭上眼睛。

……若知道第二天醒来李希侃要与他冷战,大约他不会放弃得这么轻巧。

 

倒不是误会什么,李希侃还算对自己的睡姿有认知,猜得到醒来时趴在毕雯珺身上问题多半在自己不怪别人。道理清楚归清楚,面子没那么容易抹下,心中还有点羞愤:本来大不过当成自己吃了人家豆腐,但谁吃豆腐吃成小鸟依人的模样?毕雯珺的块头太大了!

毕雯珺几次想问什么,看到李希侃的脸色也只能按下不提。如是反复,几天里偷偷用眼角观察毕雯珺动向的李希侃按捺不住了,随便闲聊示好:“好容易出了台州府,已经是温州的地界啦!”

毕雯珺配合地接过台阶:“温州名人诸多。”

原来要说这个。李希侃以为自己明白了毕雯珺要谈的话题,兴致缺缺只是强打精神:“黄阁老嘛,想去瑞安寻访名迹你就直说。”

毕雯珺只笑不说话,李希侃觉出困惑:“不去瑞安?那,永嘉王千户?平阳卫国公?不对,你就是要来苍南的。”苍南本朝称得上名人的却真不多,李希侃绞尽脑汁回想,“南康知府吴汝珍?都御史王宗远?”

哪一个是值当人欲言又止许多天的?毕雯珺不再卖关子:“我只好奇江湖传言里,一手遮天的苍南小霸王——你可知道那是谁?”

轰!李希侃顿觉自己要烧起来:自称时还不觉得,毕雯珺一说如何就这么奇怪呢?说那就是我李希侃,不成不成,先前毕竟糊弄他说自己也是来寻宝的。那么咳嗽一声堂堂解释:“我虽然不知道苍南小霸王是谁,但其人其事我还是了解一点的。”

毕雯珺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他便得了鼓励,初时还算客气,说着说着便忘了形:苍南小霸王啊那也没什么,不过是拳打武林盟主脚踩地痞流氓文能诗词歌赋武能拳脚棍棒打得了贪官污吏扶得了老弱病残人称侠肝义胆李老大急公好义小霸王罢了。

“李老大?”毕雯珺敏锐地抓住关键词确认。

李希侃顿时噎住声气,掐着掌心看毕雯珺缓慢而若有深意地上下打量自己,强作镇定:“你要是遇上苍南本土的江湖中人人家都会说……”

“此山是我们李老大开,此树是我们李老大栽!要想过得苍南去,钱给我们老大留下来!”

道边横空杀出两个山匪,扛着大号柴刀一番呼喝,李希侃不敢置信:“你们李老大是谁?”

两个山匪一脸鄙夷:“这都不知道?”

“哪里来的土老帽!”

“苍南小霸王李老大,”

“来了苍南就得听他的话!”

李希侃先是气,气完慌慌张张看毕雯珺,对方那点似有若无的微笑落在他眼里统统成了对他先前的话的嘲笑。忍下委屈,李希侃伸手把毕雯珺往乌篷车里一拨:“你坐好等着。”

毕雯珺配合地往后坐让出空间,看李希侃踩着车板跳下车,一边卷袖子一边走到两个山匪面前,接下来就是……

咚咚咚啪啪咚墩墩墩咔咔咚——嘭!

把人揍趴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的是他,气红了眼睛的也是他。毕雯珺模模糊糊听见几句“我让你给我冒充!”“我让你给苍南丢脸!”“我让你手脚齐全干什么不好跑出来打劫!”,听着听着不得不单手托腮扶住脸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

那厢李希侃打跑了山匪垂着头回来,看都不敢多看毕雯珺一眼:“那两个人肯定不是李老大的手下,冒充的……李老大不是那种人,苍南也不是这种地方,苍南很好的,李老大也是好人,虽、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你相信我他真的是好人……”颠来倒去越说越委屈,李希侃背转身盯着地面伤心:上月他就听说温州府要加开漕运码头,瑞安早瞧不上这点工程,其他地方争得不可开交,他便杀到衙门里勒令苍南地方的官老爷必须拿下这个码头;而一向被他搓圆捏扁反抗不得的中年危机男子有气无力,全无反应:“苍南这地方穷山恶水的,好事哪里轮得上咱们哟。”

怎么就穷山恶水了?怎么说话呢!

苍南小霸王行动力惊人,不辞辛苦跑去杭州府打探消息。漕运消息没打探到,却恰巧赶上全民寻宝的热潮,结果寻宝都没人要来苍南,好容易来一个知道苍南的翘家公子,又在自己眼皮子下面让人遇上打劫。

还说什么呀,人家没有转身就走已经很给面子了,好意思再夸什么吗?人家眼中就是这样,苍南没那么好,你也没那么好!

李希侃默默在心中骂自己,肩膀整个垮下去,不防被毕雯珺从后面伸手揉了一把脑袋:“我知道了,苍南很好,苍南小霸王也很好,我相信你。”

过分了过分了!李希侃抱着脑袋躲开毕雯珺的第二把揉搓,涨红了脸跳上乌篷车。

 

一番折腾行进速度放缓,李希侃本就在纠结该不该带毕雯珺回家住,见状顺水推舟要在附近的畲族村落留宿。农闲时节畲族人尤其好客,不大会儿全村人出来露天篝火烧点心,村长咳一声拉开嗓子:“日头落山岙里黄,太见阿哥郎洞来,阿哥冒纳好招待,安晡行来打大铺——”

得,这是要对歌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苍南小霸王其实有点怵畲族人这个事事唱歌的风俗,不是他唱歌难听,而是民歌对歌总要扯开嗓子唱得响亮才有排面,李希侃唱歌软乎乎的就有点中气不足。但不唱也不行,畲族人款待外客,唱成什么货色给你什么脸色,不会唱歌的客人是要挨骂的。李希侃深吸一口气做好声嘶力竭英勇就义的准备,旁边毕雯珺轻轻松松开腔了:“阿公做人真有缘,唱首歌句用蔑串,挂在壁上壁会倒,挂在树上树会软——”

好土,李希侃震惊了:翘家大少爷居然会唱这么土的歌词,唱得居然还挺好?清亮悠远,仿佛在引群山一同啸歌,这个男人不简单!

想着忽然警惕起来:这个男人很危险!

环视周围,不出所料,畲族大姑娘小媳妇们一瞬间眼睛烧得比篝火还亮,挤挤挨挨地瞟着这俊俏的外来客唱起了腻人的情歌:“嘴里念郎心又愁,心头可比火来烧……”

李希侃迅速转头观察毕雯珺神色,对方泰然微笑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畲族女郎热情又奔放,唱的歌词一句比一句大胆,毕雯珺好像还在认认真真听,李希侃要听不下去了,火气一个上涌拽着毕雯珺就往外跑,跑到听不见情歌也听不见惊讶的呼喝声才算妥当。

村落之外夜深人静,毕雯珺的手还被他拉着,温温和和一句:“就这样跑了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难不成你还想今晚就留下来给人做做新郎不成?!李希侃一边喘气一边瞪他,想了想豁出去拍拍胸口:“跑了就跑了没什么不好的,我就是苍南小霸王!”

“这样啊。”毕雯珺笑着攥了攥他的手指。

李希侃对这个平淡反应很不满意,板起脸:“我可是一手遮天的苍南小霸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毕雯珺不说话,冷不丁挠了挠他手心,吓得他缩回手差点跳起来。

这种翘家公子很危险,他得牺牲一下——找到了假公济私的借口,李希侃心虚地清清喉咙:“我告诉你着意味着什么啊,这意味着苍南我最大,活的死的都归我管。”

他对着群山比划,“这山是我的——”

指着村口粼粼的湖光水色,“这水是我的——”

“还有你,”李希侃戳着毕雯珺的鼻子,手指有点小小地发抖,“你……你也是我的。”

毕雯珺沉吟一下,突然轻轻啾了一口李希侃的手指,色厉内荏的苍南小霸王被烫了一样把手光速缩回去了。

翘家大少爷一样的俊俏公子笑着,不疾不徐地摸出一副印信:“你对着浙江布政使,再说一遍谁是谁的。”

 

微服暗行探听苍南地方一霸行事的新任浙江布政使,踏过了浙江绿水青山,未见得找到什么金山银山。

但确确实实找到了苍南山水间最珍贵的宝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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