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突然增加了一点重量时毕雯珺没有在意，公交车上人挤人再正常不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不是一次正常的拥挤：背后的人没有一触即分辅以一句抱歉，而是倚着他的后背一动不动，甚至还有均匀温热的呼吸透过T恤打到后背皮肤上。
以他的身高，低头能靠到他肩胛骨位置的人，多半得是个男的吧。
毕雯珺有点头皮发麻，但又不知道能怎么办。一米九大汉被人碰一下就大惊小怪好像更微妙，他只能僵硬着身体祈祷快一点到站。
熟悉的报站声惊醒了李希侃，他揉揉眼睛庆幸自己没睡过头，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地移动准备下车时忽然看到那个穿着自己学校校服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不是很好。
即使脸色不好也是个帅哥。
李希侃欣赏了一下美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摇晃的车厢中站着睡着的。
高中时和朋友出去玩也有过类似情况……看来这次这位帅哥就是受害者了。而以往要么被摇醒，要么受害者突然避开把他闪得摔到地上，像这样舒舒服服睡到下车还真是头一次。
一个善良的帅哥。李希侃得出结论，快步跟下车走到帅哥身边并排往学校走，笑着摸出学生卡向对方展示：“我们一个学校的，刚才真的不好意思啦，我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眼见帅哥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李希侃放下心，拐去超市和帅哥分手之前突然灵机一动大声皮了一句：“谢谢你，你的后背超好睡！”说着拔腿蹿进超市。
留毕雯珺一人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反思自己怎么就被一个男孩子调戏了。
再人性化的大学都会有几条狗逼规矩，比如每个学生每学期必须听五次讲座并在讲座手册上盖章，不然就拿不到这个学期的常规学分。
毕雯珺第二次见到李希侃是在心理学概论的讲座上，男孩子刚睡醒匆匆跑来的模样，头发还翘起几根，懵懵地站在阶梯教室底部望了一圈发现已经坐满了人，中部突然举起一只手招呼他，他忙不迭地跑上去和一个瘦瘦的男生挤在一个座位里。
人缘还真好。
早早来占了最后一排座位准备写工数作业的毕雯珺看清了整个过程，笔杆一下一下地戳着桌子，突然就有点不开心。
这次讲座的主讲是个很喜欢拽英文的老头，或许是觉得佛洛伊德那套东西知道的人太多不足以唬住如今的大学生，自我防御机制不好好说成自我防御机制非要一口一个Defense Mechanism装逼，听得毕雯珺不知不觉就在等号后面写了个difence——没错他英语就是这么烂，写错成英文就算了英文拼写还错了。他自己都感到无语，随手撕下这页稿纸揉了扔到一边，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头说话，目光不知不觉就瞟到了前面几排中间。
李希侃垂着头一动不动，露出一大截细长白净的后颈。毕雯珺猜想他又睡着了，果然不一会儿他旁边的男生扭头看了一眼，伸手拿过他面前的讲座手册写了起来。
桌面快被毕雯珺下意识地戳出坑的时候几句话突然拉回他的注意力：“……像嗜睡也是Defense Mechanism的一种，属于逃避性Defense Mechanism中的repression或者suppression。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偶尔suppression一下，比如现在你拿到哈佛的offer，你狂喜啊，疯狂给亲友打电话，然后倒头睡着了，这是你的身体在保护你不能再嗨啦再嗨你就要成为那个疯掉的范进。再比如现在你的父母，不行，你最好的朋友去世了，sorry只是举个例子，那你很悲痛，大哭一场睡着了，这也是你的身体在保护你。这是suppression，那repression是什么呢？你生活态度很消极，不喜欢接收外界的东西，一听我的讲座自然而然就睡着了，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那是repression，你已经很可怜啦……”
老头儿还挺幽默，阶梯教室里很给面子地响起一阵笑声。毕雯珺没笑，他望着李希侃的后颈想：是那样的原因吗？这是个消极的人吗？
两个钟头的讲座结束，学生们排成长列等待盖章。毕雯珺排在队列里跟着人群慢慢挪动，注意到李希侃的那个朋友拿一本手册盖了章又掏出另一本手册溜到队尾重新排队。
肯定不是吧，消极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缘。
毕雯珺闷闷不乐地盖完章，负责盖章的女学生红着脸想问他要微信，才说了同学两个字就看大帅哥冷酷地转身走了，气得原地跺脚暗骂男人都是木头。出了门毕雯珺却没有直接回宿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等在门外，等到李希侃的朋友盖完第二个章挎着包往外走，李希侃没有一起出来。
“同学你……”
男生疑惑回头，毕雯珺这才发觉自己下意识把人喊住了，懊恼地板起脸：“没有，没事，我认错人了。”
人渐渐走光了，盖章的女生收拾好东西出来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他站在门外望着教室里孤零零低头坐着睡觉的人影想：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不会放他一个人这样睡觉。
那么反过来——不放他一个人这样睡觉的话，能成为朋友吧。
毕雯珺放轻脚步走到李希侃旁边的座位坐下，模仿了一下这费劲的低头睡姿，感觉脖子都要断了。
他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托住李希侃的额头。睡梦中感受到受力点，李希侃下意识地将更多重量倚上去，不知不觉就跟着毕雯珺慢慢移动的手变换了姿势脸朝下趴到桌子上。
颈椎稍稍舒展，看着不是那么痛苦了。毕雯珺想抽出手，动了动却发现李希侃的额头压得很紧，真要抽出来多半会白费刚才不想吵醒他的一番苦心，只好调整一下坐姿，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网络小说。
更新他是按时追的，此时只好从头温习。终于又看到主角初露锋芒顺利打痛一堆脸，没开灯的阶梯教室已经一点自然光线都照不进来，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有些亮过头，看得毕雯珺眼睛发酸。
已经过了晚饭饭点，食堂只有西点窗口还开着吧。
“不想吃蛋糕啊。”毕雯珺自言自语地感叹。
“叫外卖吧。”
黑暗中突然有人应声，把毕雯珺吓了一跳。
李希侃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他沉迷小说时调整了脸的朝向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接话后李希侃慢吞吞坐直，黑暗中影影绰绰，毕雯珺只能看清一双亮亮的眼睛：“你装外卖软件了吗？”
“……装了。”
“我想吃米线了。”
“……我看一下。”
李希侃把脑袋凑到毕雯珺肩上看他点餐，毕雯珺不由自主就多了点偶像包袱，没好意思给自己多加两块钱米线，规规矩矩一人一份下单后无语地心想回去要跟室友借泡面了。
“毕先生。”李希侃看着下单确认界面小声念出联系人，稍稍转头提问，“毕什么？”
“毕雯珺。”
“很好听。”李希侃的笑眼在手机光中清晰而又多了点说不明白的朦胧。
——好像很适合亲下去。
这个想法把毕雯珺吓到了。
说完这话李希侃就收回脑袋坐正，毕雯珺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李希侃没有再说话，毕雯珺又不是擅长找话题的人，倒不是觉得气氛尴尬——就是沉默中心跳的声音好像太响了。
送餐员的电话拯救了他。抓起手机往教室外冲时带得椅子板翻起发出很大的声响，李希侃抿嘴忍着笑看毕雯珺跑到门口，突然又大声皮了一下：“毕雯珺！你的手也超好睡的！”
听到毕雯珺好像踉跄了一下，李希侃抱着肚子不再忍耐笑趴在桌子上，但心中也有一点点隐约的担心：不会就这么吓跑不敢回来了吧？
那确实不会。
虽然真的有点想，但毕雯珺干不出携别人的米线跑路的事情。提着米线硬着头皮回到阶梯教室，李希侃已经打开了后排的灯坐在了空间宽敞的最后一排。他一步一步走上去，李希侃仰头笑得露出一点白牙，伸手来接米线，莫名就很有一种居家感。
……毕雯珺觉得自己怕是魔障了。
打开米线盒子，李希侃先挑了一大团米线放进毕雯珺的米线汤里，一边尝试夹断太长的米线一边解释：“我吃不了这么多，你这么高大，我觉得你……”
毕雯珺伸手虚盖住自己的盒子：“别夹了，剩下的吃不完再给我。”
“那，你就吃我的口水了。”李希侃惊讶地停了筷子。
……说错话了。
毕雯珺还得装得没有察觉刚才话语中的过度亲密，故作镇定地拿过小菜把豆皮倒进汤里：“没事你先吃吧。”
李希侃歪头看他，要笑不笑地拿一根筷子慢慢磨断一根吊在两个盒子间的米线：“那为了不害你吃我的口水，我要努力多吃一点啦。”
是该多吃一点。毕雯珺用余光瞥了一眼李希侃细细的手腕。
李希侃吃相很凶猛，一度让毕雯珺觉得自己应该把米线夹回去一些；很快发现其实这人吃东西后力不济，没比猫多吃几口就打个麻油味的嗝揉揉肚子一脸抱歉：“我真的努力了，但是真的吃不下了。”
吃完自己那碗的毕雯珺没说什么，默默把他剩下的半碗端到面前。李希侃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邀请脱口而出：“我们以后都一起吃饭吧，不会浪费。”
毕雯珺咽下一口汤：“好。”
一人半份一人一份半的和谐约饭行动持续了很长时间，但李希侃的嗜睡并没有得到改善。如果这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那岂不是说明他的陪伴并不能带给李希侃更多安全感？
毕雯珺又不开心了。
第n次扶正在打饭口排着队睡着的李希侃让他不至于睡到地上去，按着李希侃的肩头毕雯珺忍不住发问了：“你这么能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希侃揉着眼睛打个小小的呵欠：“从小就这样，我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
外表沉默内心丰富的毕雯珺瞬间脑补了一部引人泪下的不幸童年社会文学，按着李希侃的手紧了紧，低声问：“你过得不开心吗？”
“开心呀。”李希侃头一歪靠到毕雯珺肩上，“认识你最开心啦，顺便，你肩膀也超好睡的。”
已经能淡定应对这种程度的调戏的毕雯珺抬手轻轻给了李希侃脑袋一巴掌，李希侃特别能屈能伸地在毕雯珺掌心蹭了蹭脑袋，毕雯珺心软得一塌糊涂，顺了顺李希侃的头毛，暗暗做了个决定。
又一次讲座，虽然李希侃在毕雯珺的夺命连环call下及时醒来，但找讲座手册花了太多时间，最后一拍头想起上次讲座被室友罗正带走了。匆匆忙忙赶到阶梯教室，人又坐得满满当当，茫然四顾寻找座位时中间举起一只手招呼他，最后一排也抬起一只手招呼他。
李希侃犹豫了一下，快步跑到最上一层毕雯珺身后小声耳语：“你这么大个子我跟你挤不下，我就去找罗正挤挤算了，我的手册还……”
话没说完已经被毕雯珺掐着腰抱到大腿上：“你就坐这儿。”
周围人诡异的目光让自诩脸皮厚随便撩人没在怕的的李希侃快要原地熟了，僵硬地坐得直挺挺地捶一下毕雯珺：“你干嘛！”
毕雯珺耳朵也红得厉害，但还能装得够淡定，左手圈住李希侃的腰右手心不在焉地写工数作业：“放松坐着吧。……除了后背、手还有肩膀，我觉得我其他地方应该也挺好睡的。”
……
睡睡睡睡你大爷啊！
李希侃对抗着周围的视线，咬着嘴唇慢慢放松身体靠进毕雯珺怀里。
确实很温暖很好睡的感觉。
可是李希侃身上缠绵二十年的嗜睡症，这一刻不药而愈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