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跟他说你干脆租个男朋友回家算了。”
范丞丞一边帮黄明昊搬行李一边随口聊着学长的八卦：“我真的觉得有的家长就很过分吧，小时候一直不准恋爱说早恋不好，上了大学又开始疯狂催人带女朋友回家，出柜了还要喊人带男朋友见见。问题是出柜了对象就那么容易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还是你和我这样早恋的最好了，也没影响学习啊。”
黄明昊看一眼搬空的宿舍，回过头眼睛亮亮地盯着范丞丞：“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范丞丞摸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和我这样早恋的最好了……”
“不是这句。”
范丞丞愣了愣：“……有的家长就很过分？”
“再前面那句。”
范丞丞仰头想了想：“我就……我就跟学长说你租个男友回家吧……？”
“就是这个！”黄明昊软乎乎的手一下子握住范丞丞的手，范丞丞精神一振，也不觉得行李重了也不觉得太阳晒了，抖擞着听小男友说出一句可怕的话——“你去问问他一米八的温州男友租不租！”
出人命前好歹把误会解释清楚了，给毕雯珺打电话时范丞丞还是心存警惕，黄明昊不得不笑得甜甜地把手机举到男朋友眼前指着和李希侃的合影说：“是他啦，怎么可能是我。”
黄明昊这个温州老乡范丞丞是有印象的，小男友大一入学没多久就在朋友圈里各种温州哥哥长温州哥哥短，当初范丞丞还颇有危机意识，等见了真人发现对方比自己矮比自己瘦非常没有瓜气便盲目恢复了信心。当然他蒙得挺对，温州兄弟确实就是纯洁的同乡兄弟之情，黄明昊此时正是纯洁地帮温州哥哥拉皮条，啊呸，介绍生意，义务帮忙，热情推广，绝无抽成，感动温州。
被同乡学弟通知有生意上门、对方要约自己出去见面聊聊时李希侃就有点懵。
当然了，好好的大学生谁也不会没事干专门出租自己给别人当对象，李希侃也不是职业做这个的。他第一回做这生意纯属见义勇为，是班里有女同学让追求者纠缠得影响正常生活，他扮作女同学的男朋友找那个追求者谈判让对方自惭形秽退去，事后女同学非常感恩地送了他一件梅西的正版巴萨球衣，倒让他这个穿盗版阿根廷球衣的假球迷有一点点不好意思。这种事情当然没有人大肆宣扬，但总少不了小姐妹之间私下分享故事，他相貌出色又是运动健将，校际运动会短跑项目上年年出风头，渐渐有外系乃至外校的女生辗转联系到他羞涩拜托他假扮男友帮忙，可能换一顿大餐、一副无线鼠标之类，一个是帮两个也是帮，他就都答应了。
然而自古套路得人心，帮多了人不免要帮到一个两个鬼，比如遇上那种装着向他求助其实图谋他本人妄图找机会假戏真做的求助人，那事情就很尴尬。黄明昊拉来这单生意前李希侃刚中止一桩生意：女孩子事前送他当酬劳的白椰子他都已经穿上了，察觉人家对自己有心思后忙不迭把这学期剩下的生活费都取出来还给女生，只当鞋是自己买的。鞋固然是好鞋，这一来他可没钱吃饭了，愁得直想去注册骑手送外卖，黄明昊多半也是知道他缺钱才惦记着介绍给他这单生意。
有什么好怕的呢？李希侃对自己很有自信，自觉是一米八一腿毛丰茂的运动系钢铁直男，女孩子惦记自己了那是没办法动手很尴尬，这回男客户总不至于轻易迷上自己吧？真有什么不轨他也妥妥地能硬刚回去吧？
便爽快答应了见面，清清爽爽地跑到咖啡馆，扒着临街的玻璃墙往里打量半天，一低眼对上一双安静的眼睛。靠墙卡座里这位正是约定的打扮，也不知刚才自以为隐蔽的窥探被看了多久，这就很尴尬了！李希侃匆忙缩回扒着玻璃墙的手，隔着玻璃冲对方比划一下，张张嘴又闭上，有点懊恼地挠挠头绕去正门进到咖啡馆内。
叫毕雯珺的客户正用目光迎接他，眼尾流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实话说，这位客户外形上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对象——长得太好看，很不安全；站起来鞠躬时身高太惊人，很不安全。但那双微笑的眼睛纯净温柔，李希侃下意识地放松了神经，自然而然降低了警惕心，实际交流又比想象中轻松很多：毕雯珺话不多，态度却很真诚，交换了个人信息后就目光专注地听他讲话。本意只是来看看要不要接单的李希侃不自觉进入了服务状态，开始帮毕雯珺考虑租赁后的各种可能：
“像你这样的情况，家里人应该还是会有疑虑，盘问起来估计会更仔细。”李希侃贴心地替毕雯珺打算，“一定会问你和我怎么认识的、发生了什么意识到好感、我喜欢你什么你喜欢我什么怎么就在一起了之类的，我们都要对好口供。你是范丞丞他师兄，那我们学校隔着不远，你看我们认识的契机就可以是……”
“运动会。”毕雯珺冷不丁开口，语气果断，“校际运动会，你短跑，我打篮球，就认识了。”
“……这倒是个好说法，健康，阳光，帅气。”李希侃愣了愣嘿嘿地笑起来，“我还真的挺会跑步呢，是不是他们跟你介绍我时说的？那你呢，你打篮球很好吗？”
“还不错吧。”毕雯珺低调地一句带过。
那边李希侃已经发散上了：“那要不就这样，运动会你打篮球扭了脚，我英雄救美抱你去医务室，那一刻我的形象金光闪闪如天神附体，你就被我迷倒了……”说着说着哑了火，看着抿嘴忍笑的毕雯珺也觉得自己好像编得不像话，还是硬着头皮弱弱抱怨，“那我只演过女孩子的男友没演过男孩子的男友啊，你不喜欢这个剧情你自己编呀。”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不妥当，就见毕雯珺一下子不笑了：“没不喜欢。就这样吧。”
与李希侃柔和的五官不同，毕雯珺的相貌锐利有棱角，不笑时有种无差别杀人式的冷漠。李希侃当场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搓搓手臂：“你生气啦？”
毕雯珺矢口否认：“没有。”
是真的生气了。李希侃无比确信这一点，尽管两人头一回见面根本不熟，他还是本能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佳。但他实在想不通是哪句话惹到了这位方才还很好说话的客户，想不通就暂且搁置，直接转入签约阶段：“那你还想租我陪你回家吗？”
“租。”毕雯珺淡淡瞥了他一眼吐出一个字，倒是言简意赅。
李希侃挠头了：“我和你说实话哦，酬劳这个东西我一直都没和人认真谈过，本来都是帮同学忙然后人家随便送我点吃的穿的当感谢。最贵的就是上回送我白椰子，我是以为她送我盗版才穿的，后来发现她好像喜欢我，鞋子也是真的，吓死我了赶紧把钱还她跟她说清楚。我是不知道黄明昊他们怎么跟你说的啦，我下学期确实没钱吃饭了，但这种事情本来也就是顺手帮一下忙，所以你看着给也不用给太多……”
毕雯珺的脸色忽然又好看了不少：“那就我管你吃饭？到你有钱吃饭为止。”
这时限多宽泛哪，我要是一直说自己没钱吃饭呢？李希侃眼睛一亮又有点犹疑：“不会是让我顿顿吃食堂特价套餐吧？”
“当然不，”毕雯珺笑得唇角出现小小的涡，“你想吃什么都行。”
客户如此大方，菲力牛排约克夏布丁就在前方招手，李希侃差点就要脱口答应……临出口硬生生止住话头，想这情况毕竟还是不太寻常：“你们家对你出柜到底是什么态度，安不安全呢，万一你爸你妈一气之下要揍我我没逃开……你医药费给另外报销吗？”
毕雯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李希侃的细胳膊细腿，抬手揉了把李希侃毛茸茸的脑袋：“要是动手了我就挡你前面，不会让你挨打的。”
这，这话算怎么说的。
李希侃莫名脸红起来，抱着头缩回座位：“你你你先说好你不能随便动手动脚，随便碰我我就打你，我可是练过的！”
好歹敲定了租赁条款，接下来时间就有些紧张了：毕雯珺他们学校考试周结束得早，范丞丞特意多留几天等着帮黄明昊搬行李回家，李希侃却还要再晚两天等一门挺鸡肋的开卷考试。既然要把自己租给别人陪别人回家，也不好意思让人家额外等太久，李希侃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拿假期和同学出去玩混过去就丢手不管，干脆把行程完全交给毕雯珺安排。
任人宰割的结果就是毕雯珺掐准点等在考场楼外，开卷考试狂抄了半天书的李希侃揉着发酸的手腕，脑袋还在发晕发沉就被抓上车赶往车站。昏昏沉沉的李希侃快到车站了才醒过神，急得揪住毕雯珺袖子：“我没带行李！”
“缺什么买。”
“我没带钱！”
“我租你回家，开销当然是我负责。”
这话很有道理，李希侃稍稍安心，挠了挠鼻尖不太好意思地迂回发问：“去你们抚顺老家路上时间不短呀，你，呃，你爱不爱吃零食？”
毕雯珺瞥了他一眼，拧身从后备箱拎出一大包各色零食塞到李希侃怀中。李希侃大喜过望，快速挑出一包五香牛肉粒拆开大快朵颐，边嚼边夸毕雯珺：“这个牌子的牛肉特别好吃，有眼光！不过你薯片买的不好，这个牌子的薯片只干不脆，没有出色的薯片应有的清爽口感，我跟你说你还是买……”
他说得开心，毕雯珺听得面带微笑，出租车司机也竖起耳朵没忍住和小男孩儿聊起来，该下车了李希侃和司机还有点依依不舍。毕雯珺不笑了，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拖着李希侃后领往车站走，李希侃终于识相，抱着零食乖乖过了安检贴着毕雯珺起坐一下不敢多动，好一会儿毕雯珺松弛了表情提议对口供，李希侃才长出一口气。
不禁要狐思乱想，想这一遭租赁服务能不能让雇主开个实习证明呢？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服务态度感动了！
一路就在交换信息对口供中度过，沿途没断过零食饮料，真如春游一般开心，到站了李希侃才记起紧张。见陌生长辈当然紧张，可毕雯珺把躲在背后探头探脑的李希侃拎出来说没人接站他们自己回家时李希侃更忐忑了：这样正常吗？啊？几个月不见的儿子回家都不来接是正常的吗？虽然自家亲妈也会弄出点打开后备箱让自己上车的放飞动作，那毕竟还是来接了，哪有让自己拖着行李回家的？
果然还是不乐意儿子出柜的吧？
即使如此，还是在没有谈恋爱的情况下毅然决定向家长坦白取向，李希侃想了想很觉得佩服。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李希侃反而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深深呼吸后握住毕雯珺的手进入服务状态：“放心，你爸妈要是太生气的话我逃跑时会带上你的。”
？？？
毕雯珺笑了一下，反握住李希侃的手。
家里没有人在。是假期也是正常的工作日，父母在外上班，弟弟放假更早每天跟朋友约在外面疯玩，想想也该如此。李希侃做了万般心理准备迎接刁难，一腔激情落在空处，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等毕雯珺放好行李出来，李希侃已经脑袋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毕雯珺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伸手又收回，最后悄悄坐到旁边把狐狸脑袋往肩头轻轻一拨。
后来李希侃是被骚扰醒的。
他是真困了。以往考完试要昏天黑地睡一大觉才能补回精神，这次接了生意一路打着精神做准备，到了地方却又扑了个空，放松下来就睡得很沉，周围吵吵嚷嚷的动静也弄不醒他。几次被人捏了鼻子又松开后他的意识缓慢回笼，眼睛还睁不开，周围的声光动静先跟着回笼接触到五感，就听毕雯珺正在小声和一个小男孩说话：“没礼貌，不准捏别人鼻子。”
“哼，妈妈说了这是嫂子，嫂子才不是别人。”
“你碰你嫂子需要经过你哥同意，现在你哥不同意。”
“略略略，你不同意我偏要碰！”
这都是什么幼稚鬼对话！还有谁是嫂子！李希侃尴尬地睁开眼，小男孩正伸出手想要再捏一次他的鼻子，毕雯珺也正防备着要拍掉小男孩的手，三人目光撞到一起的瞬间气氛凝固了片刻，小男孩若无其事地收回肉乎乎的胖手背到身后：“嫂子你醒了啊，嫂子你真能睡。”
李希侃默默地转向毕雯珺盯视良久，毕雯珺轻咳一声：“这是我弟。你也跟着喊弟弟就行。”
重点不是这个啊！是租赁男友不是租赁女友，嫂子这名分不对吧喂！
然而毕雯珺悟性跟不上李希侃的思维，李希侃只能气呼呼地转向弟弟自行解释：“不是嫂子，是哥夫。”
看上去很乐于跟亲哥对着干的小男孩此时却坚决站到了亲哥的阵线，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什么哥夫，没听说过，我只知道嫂子，妈妈说了这次哥哥带回家的就是嫂子。”
毕雯珺抿着嘴笑，被瞪了一眼才收敛笑容。李希侃转而跟小朋友耐心讲道理：“姐姐的丈夫就是姐夫，哥哥的丈夫就是哥夫。那为什么我是丈夫呢，因为你看电视里英雄救美的那些都是丈夫，我跟你哥哥也是英雄救美的关系，所以我……”
“所以小侃跟我们家雯珺有什么英雄救美的故事呢？”毕妈妈不知何时目光灼灼地出现，蹲在沙发边催促故事下文，吓得李希侃差点咬了舌头。他求助地看向毕雯珺，毕雯珺叹口气正要跟亲妈打岔，毕妈妈看也不看他一眼喊了一声老毕，毕爸爸就颠颠地跑来按着大儿子一起听故事。雇主指望不上了，李希侃磕磕巴巴地现编，本能用了先前用过的剧情大纲：“就是校际运动会，他，他打篮球扭了脚，我英雄救美抱他去医务室……”
一家子齐刷刷看了看一米九的毕雯珺，又看向一米八的李希侃，又留意一下李希侃那细胳膊细腿，两位男性家族成员笑得吭哧吭哧漏风，毕妈妈倒还有点一家之主的气场：“哦怎么抱的呀，公主抱？”
李希侃呆呆点头，就见毕妈妈看向毕雯珺指指面前地板：“过来，让小侃公主抱一个给我看看。”
于是现在李希侃伸着手呆呆站着，毕雯珺就乖乖站在他面前垂下头看他，从李希侃的角度望上去能看到毕雯珺睫毛落下的阴影。比划比划，怎么看都无处下手；环视周围，毕妈妈一脸期待，毕爸爸一脸担忧，毕弟弟一脸幸灾乐祸。李希侃咬咬牙，第十八次把手按到毕雯珺腰上，被握住手整个人塞到背后听毕雯珺挡在他前面笑：“妈，希侃要面子的。”
毕妈妈摸了摸下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儿子的神情，接受了这个答案，拍拍巴掌招呼一屋子男人吃饭。一老一小亦步亦趋地跟着女主人往饭桌去，徒留毕雯珺和李希侃还站在原地，虽然是男多女少的人员构成，俨然却是一副母系氏族的家庭氛围。
毕雯珺向后偏偏头，小声问：“去吃饭？”
李希侃这才惊觉自己的面子真丢了，磨着牙把自己的手指从毕雯珺手里掰出来：“谁让你那么说了，我又不是抱不动，我肌肉可结实了，我这就把你公主抱起来折返跑二百米！”也不想着自己是被租来的男友，也不惦记着讨好雇主爸爸，凶凶地伸手去抱毕雯珺，毕雯珺也认错似的站着让他抱，真的一点儿不让人意外地摔了——其实毕雯珺不重，架不住个子实在高，掂量一个一米九男生的重心这事儿李希侃真没经验，一个没站稳就后仰着往下倒，被毕雯珺扣着脑袋往怀里按。
一番动静后毕弟弟离开餐桌啪嗒啪嗒跑来，夸张地捂着眼睛并从手指缝里目光炯炯地看戏：李希侃半躺在地上，胳膊肘支着地面，脑袋被毕雯珺护在怀里没磕到碰到；而毕雯珺压在李希侃身上，空着的那只手支在李希侃身侧，要说亲密当然很亲密，要说距离那也确实还有距离。
所以毕弟弟迷惑了，看了一会儿放下手：“哥，那你俩这样到底算不算少儿不宜？”
李希侃用力推开毕雯珺一骨碌爬起来，脸红得要滴血，心想以后再也不能接这种骗人生意了，坑人坑己。
以后归以后，现在接的单子总得有始有终。李希侃去洗了把脸恢复一点冷静，拿出服务精神卖力讨好毕雯珺家人，他本就擅长讨长辈喜欢，有所留意之下不大会儿就逗得毕妈妈合不拢嘴。吃到一半毕爸爸去端来新蒸好的蟹，李希侃就要主动帮忙拆蟹，被毕妈妈按住手：“让他们拆就行。”
毕爸爸自觉地给老婆拆起了蟹，毕雯珺看一眼李希侃也拿过一只蟹拆起来，毕妈妈满意点头：“这毕家的男人吧，别的优点不好说能不能遗传，疼老婆倒是跟着基因走的。”李希侃张张嘴又闭上，低头拿筷子狂戳毕雯珺剥过来的蟹肉，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睡前一看毕家人理所当然地安排他跟毕雯珺一个屋，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们家就没个客房吗。”李希侃还没洗澡换衣服不好意思坐人家床，盘坐在地板上干巴巴质问，毕雯珺一边翻衣柜给李希侃找睡衣一边好脾气解释：“你睡客房，要以为我们吵架了。”
还真的挺想吵架的，李希侃磨着牙接过毕雯珺给他找的睡衣——一件棉质oversize大T恤，毕雯珺的oversize穿到李希侃身上都可以过膝，这叫什么，这叫仗着身高对自己进行羞辱！李希侃气呼呼地一头扎进浴室洗了俩小时，洗得皮肤发皱才出来，毕雯珺已经安安静静躺在床外侧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从床跟爬上床滚到靠墙的里侧，和毕雯珺拉开好大距离，室内倒也不冷，随便扯了点被子角盖。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将睡未睡的假寐状态中李希侃突然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毕雯珺稍稍起身，把更多被子盖到他这边，还留心把他伸出去的脚握着塞回被子里。
被握住jio的瞬间李希侃呼吸失序了一下，让毕雯珺听出来了，小声抱歉：“吵醒你了？”
“没有！”李希侃莫名有点烦躁，卷着被子滚了两下稍稍滚近毕雯珺一点，“那个……你家人好像还挺开明的。”
毕雯珺躺回床上，嗯了一声。
李希侃又往毕雯珺那边滚了滚：“你知道自己喜欢男生，那应该是有喜欢的人吧？”
好一会儿，李希侃都要以为毕雯珺睡着了，才听到一声低低的“有”。
“……他不喜欢你？”
“还没追到。”
“哇。”李希侃低低感叹一声，“你们竞争那么激烈的吗，你都长成这样了还有追不到的人？”
毕雯珺被他的说法逗笑了：“不好追的，我还要慢慢学。我，不太会追人。”
不会追人，哼。
李希侃偷偷在床单上蹭了蹭脚，还是总感觉有陌生热度覆盖在皮肤上难以忽略，翻来覆去像个烙饼一样把自己在床上烙来烙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毕雯珺的呼吸声中撇清乱糟糟的思绪安心被睡意包围。
毕妈妈的眼睛慢慢眯起来，李希侃惴惴不安地放下粥碗，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
“所以你就是喜欢我这儿子温柔对你好？”
李希侃怯怯点头，脚丫从拖鞋里退出来不安地蹭了蹭另一只脚的后脚跟。
大早上一起吃着早饭突然被盘问互相喜欢对方什么，他都还没完全睡醒，懵懵地选择一个最安全的答案，怎么毕妈妈看上去还不满意的样子呢？这是殿试挑状元吗，难不成他还能答出朵花儿来？
“小侃你要记住，对你好不是他的优点，是你的优点！”毕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拿筷子敲桌，“我喜欢金城武能说明我很好吗？不，只能说明金城武很好！”
毕爸爸一脸哀怨地望过来，被毕妈妈冷漠无视了：“雯珺你怎么说？”
毕雯珺点点头：“希侃是很好。”
“小侃这样说就说明你魅力不行，还要加油。”
“嗯。”
李希侃想解释找补却一直插不上话，最后只能崩溃捂脸一声叹息。
有长辈鼓动，毕雯珺又乐意配合，加上李希侃不好意思拒绝善意，一不留神就被拖着在抚顺城四下转了几天。倒不是看不上抚顺的风景，实在是李希侃本质居家阿宅属性，风景对他而言魅力还不如一床晒得温暖蓬松的被褥，充满历史痕迹的石塔不会让他感动，假期的他根本就不想动！
“我的理想假期，就是躺在床上，有电脑有手机有网，饿了有饭，渴了有冰阔落，睡觉睡到自然醒，睡醒就能躺着打游戏。”李希侃描述了一番理想中的米虫生活，委婉表达了自己并不想到处跑的真实意愿，果然毕雯珺还是能听明白的，本来查着路线规划闻言顿了顿扣下手机，去架子上翻找了……一颗溜溜球出来。
“溜溜球学吗？”
李希侃用力摇头。
毕雯珺想了想，牵着他到另一个房间：“架子鼓学吗？”
李希侃用力摇头。
他捂着脸坐到毕雯珺床上：“你在我面前嘚瑟有什么用呀，算我说错话了好不好，下次我会说喜欢你玩溜溜球很帅打架子鼓很帅，反正我是你租来的，你不用真的加油！”
毕雯珺看上去很失落，看得李希侃不得不说有些不忍。正迟疑着手机响了，毕雯珺接通应和了几声挂断：“有几个朋友要切磋下溜溜球，大概会到很晚，你一起去吗？”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会玩，去了看一群火力少年王耍帅开屏吗？李希侃断然拒绝，乐得独自一人。毕雯珺也是真放心他，父母去上班弟弟出去玩的情况下不怕他偷点什么东西落跑，拉着他叮嘱一番冰箱里有什么微波炉在哪里记得给自己弄东西吃就一步三回头地出门了。
李希侃当然不会落跑。他在毕雯珺的床上打个滚伸展四肢躺成一个四仰八叉的大字，想着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躺了半个钟头却迟迟不能闭上眼睛。
毕雯珺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大了一点。
他习惯替人出头又讲义气，觉得他懂事有趣的人不少，朋友之间相互关照也都有来有往，会想着悉心照顾他的人就没那么多了。这也是正常的，男孩子打打闹闹相处又不是父母家人，没那么多细腻心思和责任，谁又有义务照顾谁呢？偏偏毕雯珺就能格外周到，认识没几天已经让他恍惚许多次，仿佛真的在恋爱中，在被小心珍惜。
毕雯珺有点太会宠人了。
当懂事会体谅人的好孩子当久了，被这样宠着又新鲜又沉迷，好像会有点难以脱离。
李希侃困倦地咬着被子角，一时想着租赁结束是不是可以继续保持来往交个朋友，一时又有些失落地强行打醒自己：别想着占便宜，人家有喜欢的对象呢。
只当免费来抚顺玩了一趟吧。
调整了心情，李希侃摸出手机搜索起抚顺当地美食推荐，没看几条就晕乎乎让手机砸了脸，泪汪汪地把手机掖回枕头下专心睡觉。
被锅盆的动静惊醒后李希侃第一反应是毕妈妈回来了，来别人家蒙头睡觉多失礼呢，匆匆用手指耙两下头发就趿着拖鞋要去跟人打招呼，愕然看到正在开火烧水的人是毕雯珺。毕雯珺看他头发一翘一翘地这么跑出来目光瞬间柔软，走过来按了按那绺翘起的头发，李希侃呆呆地问：“你们切磋这么早就结束了呀。”
“没，就中间回来一下，一会儿再找他们去。”毕雯珺轻描淡写地走回灶边，水滚起来就挖了一块牛肉浓汤放进去——自家熬的牛肉汤，一大锅冰在冰柜里冻成胶状，需要吃饭了就挖一块出来快速煮开，方便快捷。李希侃盯着毕雯珺的动作，听毕雯珺问他吃面还是粉，先本能回答了面，这才回过神有些赧然地凑上去揪住毕雯珺的袖子摇摇：“你都跟我说了东西在哪儿，我自己能做的，不用你跑回来。”
下进去的一把面飞快变得柔软卷曲漂上水面，毕雯珺拿筷子拨了两下看好火候，切进去几条嫩笋又打了个蛋，一边拿碗一边轻声解释：“路上在车里打了个盹，梦里我打你手机问你吃饭没，你钻被子里说懒得睁眼，懒得起床，懒得做饭，就把手机撂下了，再打你也不接……那到了地方我也坐不住，饭点了干脆就回来做饭还安心。你尝尝淡不淡，要不要再加什么？”
李希侃懵懵地捧着碗在饭桌边坐下，喝一口汤懵懵点头表示味道正好，又被轻轻按了按脑袋，就见毕雯珺匆匆出门去找朋友继续聚会。
这面吃得可说食不知味了。
这边李希侃拧着眉头沉思，那边毕雯珺聚会也算不上消停。晚饭时间说好了聚餐却莫名其妙跑回家一趟，众多朋友好生猜测，一个两个都猜他谈了对象；猜得倒也不算不沾边，就只可怜了几个怀着别的心思跟来的仰慕者们心碎一地，还要强撑着笑容混在人群中打趣毕雯珺真的谈了对象就把人叫出来见见。认识久了朋友们知道毕雯珺口风死紧，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不会透出一个字，现在他宁可罚酒也不说自己的神秘对象是否确有其人——怎么说呢，其实也算侧面坐实了猜测，可罚酒总还是不能省略的。
二十岁出头的大学男生们凑到一起就容易失控，他们已经称得上克制，最后仍不免醉倒一片。李希侃接了电话开着地图导航打车找到地方着实被满地醉鬼吓了一跳，粗略一看没找到人更是心慌，听到声音回头见毕雯珺正坐在路边长椅上吹风这才安下心。
他在毕雯珺旁边坐下来，正想开个玩笑比如“大晚上出来接人不属于业务范围你要加钱”，毕雯珺忽然转过来看他，眼睛鼻子都泛着微红，一看即知意识不算很清醒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
声音温柔，带了点醉酒的含糊，好像还有一点点难过。
他直勾勾地盯着李希侃，又问了一遍：“你知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吗？”
李希侃一头雾水。
毕雯珺吸了吸鼻子，看着很委屈：“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啊？”
天啦，李希侃哭笑不得：原来毕雯珺是喝醉了会变幼稚的类型吗，几岁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呀！他一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接了电话赶紧查着地图来接人，现在是在被指责来晚了？
清醒的人当然不能和醉鬼较劲，但这段时间李希侃本来就被毕雯珺搅得心神不宁，这会儿自然而然恶气上涌：“那你继续等着吧就当我没来过。”作势要甩手走人，不防被毕雯珺一个用力拉到腿上坐下，圈在怀里絮絮找补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不是只等着你……我也向你跑了的，那你再等等我……”
不是他以为的这个“等”。
李希侃脑子发空，呆呆地被毕雯珺圈着坐了会儿，拍拍环在自己胸前的手：“放开。”
毕雯珺一动不动。
李希侃侧过头，认认真真盯着毕雯珺：“我是谁？”
“希侃，”毕雯珺垂着眼睛看他，“李希侃。”
没当成别人，好，又是个打着租赁的旗号其实图谋本人妄图假戏真做的差劲顾客。
确定了这一点，李希侃鼓起脸颊瞪着毕雯珺，像个吐泡泡的小金鱼，就是心里有点生不起来气。他挣扎出一只手去拧那张帅脸，毕雯珺就乖乖低下头让他拧也不出声，拧了一会儿就觉得怪没意思的，他收回手：“你肯不肯听我的话？”
“听。”
“那你放开我。”
毕雯珺皱起眉，醉着还知道不情愿，到底磨磨蹭蹭松开手。李希侃得了自由从毕雯珺膝盖上跳起来，一看毕雯珺又要伸手来拉他，急忙竖起一掌挡在身前：“停！你也站起来。站着别动！”
情况比李希侃想的稍好一点，毕雯珺还没至于站都站不住，站得还挺稳，就是醉了以后变得幼稚傻气得不行。李希侃玩心忽起：“向前走一步。”
毕雯珺往前走一步。
“往左边，横着跨三步。”
毕雯珺有点困惑地歪头想了想，想起来哪边是左边，乖乖横跨了三步。
哎，乖得不行，多好玩的。李希侃给他提升难度：“顺时针，转720度。”
这可太为难人了，毕雯珺费劲思考着，先想明白哪边是顺时针，慢吞吞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看看李希侃表情，犹豫着再转了一圈。
李希侃憋着笑板起脸吓唬他：“转得不对！你不听我的话那我走了。”
毕雯珺急了，一步跨过来拦在他面前，还记得李希侃不让自己拉他只敢伸着手臂挡，眼圈又红了：“没有不听，错了，错了，我再转一次好不好？”
近距离看毕雯珺，长长的睫毛下湿漉漉的眼睛让李希侃莫名想起奇幻电影里森林里的大角鹿，温柔纯净，完全欺负不下手，不由心中生出罪恶感，抬手摸摸大角鹿的泪痣：“不转了，现在跟我走，我们回家。”说着一把握住毕雯珺的手埋头往来时方向回去，毕雯珺就一声不吭地跟着他。
一开始走得很快，渐渐慢下来。中途李希侃几次偷瞥毕雯珺，视线都对个正着，吓得转回头心脏怦怦跳，却也没等到什么异动——醉得有点傻气的毕雯珺就只是一直看着他，好像从没有意识到他有没有回看自己。
李希侃牵着他看着地图导航，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有一点难受。
毕雯珺说的“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哪个等呢？
在等就应该要告诉他的。像现在这样，喝醉了回不去就打个电话等着，他就可以来接人了。
酒醒后毕雯珺倒是很想假装失忆，打死不认酒后失态，奈何演技有限，一对上李希侃的眼睛就目光躲闪——怕让人猜出来真实心思，又怕人猜出来了会直接吓跑。
李希侃跑了——跑去翻出来毕雯珺的溜溜球：“我要学溜溜球，你教不教？”
毕雯珺点头。
李希侃毫不客气把溜溜球往口袋里一揣，拽着人去放乐器的房间指着架子鼓：“我还要学架子鼓，你教不教？”
毕雯珺只会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掂量几次，李希侃摸了摸鼻子，想草率好像是有点草率，但不管了，一辈子这么短一生也只活一次，冲了再说，没在怕的。
“我我还想学谈恋爱，你看你教不教吧。”
文字、声音、色彩，在这个瞬间都失去意义，很长时间毕雯珺都没能反应过来李希侃到底说了什么。
脑海中浮现的是他第一次见李希侃时的画面。
的确是校际运动会，也的确是一个在短跑、一个在打篮球。
预选赛的参赛队伍很多，篮球馆安排不开，有些场次就安排到了和田径项目一起预选，比如跑道上正在比400米，跑道内的圆形场地内潦草地比着篮球。
他们系男生少，他被拉来凑数。预选赛没什么观众，少了女孩子的尖叫两边都打不起精神，篮球滚上跑道也没什么人乐意去捡。他观察了一下位置，确定篮球落在终点线后不影响别的比赛，便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捡球。
身前身后响起不太大的惊呼声，他转过头，领跑在最前方的男孩子正张开双臂冲向终点线——冲向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愣在那里站住了，男孩子冲过终点线顺着惯性撞到他身上，他扶了一把，听到对方脆声道谢，却没有一个字真正进到耳朵中。
男孩子逆着光，头发丝的轮廓都包裹上毛茸茸的金边，风撩起细碎额发，露出的额头光洁饱满。而他心跳骤然失速，比做打篮球这种无氧运动时更心悸。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能清晰想起那一刻——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年奔向他，一同席卷而来的是一生一次的心动、温暖绚烂的光芒，和永不停歇的风。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