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郑锐彬清醒过来之后很难接受自己参加了这么不正经的游戏的现实，但这姑且不算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他看着默默跟了他一路的李希侃，头疼得很：“不用把这种抽签当真，我看你安安分分的样子，除了染头发有一点不像话，应该还是很注重伦理道德的，应该也和我一样不能接受这种游戏吧。那你回去就好了……”郑锐彬忽然想到眼前少年的男友说不定正和新伴当在家滚床单，世风日下啊！那让他就这么回去是不是也不可行？

“……你有地方去吗？”

李希侃原本默默站着望天，闻言缓缓将视线平视前方，想了想摇一下头，再想了想又摇一下头。

其实是回答了两个问题——

“没有不能接受这种游戏。”

“没有地方去。”

但郑锐彬显然get不到前一条，只能领会到后一条精神，想当然地为他扼腕叹息：“……算了你先进来吧。”

把李希侃安置在客厅，郑锐彬就自顾到书房去了。

白天说“我也很累”，他是真的很累。一线城市竞争激烈，白领不过是说着好听，都是玩命加班的苦力罢了，你不接受加班？总有人等着接手你的职位，甚至要价更低。而他一向勤勉，事事都想做到最好，除了加班还要再带工作回家处理，为的自然不是那不疼不痒的几千块奖金，而是想从上司的褒奖中找回一点学生时代的优越感。

可这只能让他愈发陷入困境而已。

工作内容并非他兴趣所向，只是谋生手段。当一天二十四小时里超过二十小时都耗在谋生手段上，再鲜活的心也要被磨损枯竭。不止如此，常常因额外加班而被上司提出来口头表扬的他，又一次体验到了成为公敌的滋味。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抱大腿讨好老板连累我们多加班，呸。

社会人的不满当然不会像学生的不满那样简单粗暴。不会找个角落把他按在地上一边骂着狗逼学霸一边揍他一顿，只是琐碎的使绊子、无尽的冷漠相待而已。

但，一次一次在不同部门的踢皮球中奔波着耗尽心力的他，其实很怀念学生时代简单粗暴的做法。

虽然骂着狗逼学霸，本质大家都还是很看得起学霸的。被揍了也不会去告状，所以揍了他的学生之后也会觉得这狗逼学霸是个带种的狗逼学霸，打打闹闹着慢慢也能交到朋友。除了偶尔忘记收敛炫耀得太过明显时会被忍无可忍的朋友们再次按倒揍一顿，多数时间他并不是寂寞的，校际比赛会有人为他应援，校外有人找他麻烦也会有朋友帮他出头。

而如今，他除了邮箱里一堆待处理的文件之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蔡徐坤也不是他的了。

郑锐彬记得自己是没喝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头痛。他按着太阳穴后仰靠在椅背上，李希侃背着画板安安静静推门，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话，只是无声无息盘腿坐下，支起画架在画板上夹好画纸。

约莫凌晨三四点时郑锐彬猛然惊醒，心跳过速兼腰酸背痛，总觉得一夜之间就苍老不少。也顾不上没处理完的工作，大口呼吸着松开衬衫领口准备爬去床上抓紧时间休息，绕过书桌就看到一幅画。

先前画架是侧对着书桌的，他都没有注意到。

画上是他自己。后仰的姿势，呼吸不畅地张着嘴，像极了他倒在椅子里的姿势，却没有椅子。另外的不同点是手，画上的他一只手掐紧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挣扎着去握那只手，似乎想要把它扒开以求呼吸，却力有未逮。

这不就是他吗。

按照一套秩序长大，以为是遵守秩序带给了他鲜花掌声与爱，即使迈出校园时对于突然变更的秩序感到疑惑，也坚信自己能够再一次如鱼得水。

可那是不一样的。

学生时父母要求他出类拔萃，他做到了，而且很快乐。

工作后父母要求他安稳踏实，他做到了，而且正在杀死自己。

鲜花、掌声和爱从来都不只是遵守秩序的副产品，而是根植在他天性中的追索目标。

他永远都无法接受一个泯然众人的、平凡的郑锐彬。

李希侃洗干净手回来准备收起画具，看到蹲在画架前失声痛哭的郑锐彬，疑惑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还是找不到共感。

但他姑且知道，这个虽不情愿但还是肯收留他一夜的男人，是个世俗标准意义上的好人。

于是走过去蹲下，抱住郑锐彬的头轻轻拍了拍。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八

很干脆地答应了参加LOVE SHUFFLE，并不代表毕雯珺对蔡徐坤很放心。恰恰相反，主动挑起游戏已经十分可疑了，挑起游戏之后态度又不是很热情，说的话也似是而非若有深意，实在难以交付信任。

他防备着蔡徐坤出招，可一周快要过去了，蔡徐坤非但没有主动联系他，甚至连电梯偶遇的时刻都没有，整个人像消失了一样。

存的号码应该是真的吧。毕雯珺有点不确定地想。

迟迟等不到第二只靴子掉下来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最终毕雯珺拨出了电话。

响到第六声那边才接起，背景一片兵荒马乱不知是什么声音，蔡徐坤说话时还有些喘：“毕雯珺。”

声音有点哑，说完三个字就咳嗽着清了清嗓子，紧接着是喝水声。

太生活化的气息和太过寻常的态度，仿佛两个人是每天都会电话互道早安晚安的关系，一时间毕雯珺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匆忙收拾一下断开的思绪：“一周要到了。”

“啊，该换人了。”又是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最近比较忙，冷落你了。庆幸还是失落？”

没等他回答，那边突然笑了：“这样吧，先把约会补上好了。”随即报了个剧场名字，“你现在出发，一小时内到侧门，会有人给你送票。一会儿见。”

这哪是那个懒散冷漠的蔡徐坤啊？

不仅被挂了电话还莫名其妙被定下约会，毕雯珺很想翻个白眼。或者懒散冷漠是省电模式的话，现在这个进击的蔡徐坤是工作模式吗？

毕雯珺忽然想起，当时蔡徐坤的自我介绍是被打断的，并没有人听到他的职业。

不过舞台上舞台下的对话，再想想这突然的约会地址，毕雯珺差不多也能猜到是什么了。

看一场演出而已，他也没怕过什么。

到了地方果然有人来送票。音乐剧《谋杀歌谣》，涉猎范围并不包括舞台剧的毕雯珺看着票面上的外百老汇等等字样完全有看没有懂，入场之后蹦迪party一样的座位设置也有点难以适应，场馆随处可见的迷宫式演出海报上一眼就能看到蔡徐坤的影像，下面写着角色名TOM——天哪，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回想起中学时随便起英文名的黑历史，毕雯珺感觉自己额头上青筋在跳动，毫不犹豫地在场刊扉页“猜猜谁是凶手”中TOM的头像下打了勾，想了想划掉又重新写了两个字：“死者”。

这可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拈花惹草肉食系的TOM出场时毕雯珺突然就明白这场约会怎么回事了。跟他通话的那个进击的蔡徐坤，根本就是TOM。

性感招摇我行我素，勇于认错坚决不改，放荡中隐隐约约透出的破坏欲，让他破坏了自己和SARA的感情又在多年之后破坏了SARA的家庭，甚至破坏了自己爱慕者的理智，连同自己的人生一起毁灭，被幽幽出现的女郎提着棍子打死在当场。

他的座位太好也太不好，TOM几乎就是被打死在他眼前，倒仰着睁着空洞的眼睛与他对视，加深浪子特质的眼妆还完好无缺，里面招摇了一个半小时的神采却已经消失了。

毕雯珺下意识伸出手，马上又握紧收回。

他的票可以去后台和演员合影。这是一部大女主剧，妖艳的女主角和风情万种的女旁白身边围了最多的人，饰演女主角丈夫的演员有些腼腆地坐在一边，再往里面走才是窝在椅子里快要睡着的蔡徐坤。

毕雯珺扶着蔡徐坤的椅子蹲下来，诚恳地赞美：“演得很棒，我觉得我会想多看几部音乐剧试试的。”

过了几秒钟，蔡徐坤才缓缓掀起眼皮，转动眼珠看向他：“……啊。”

之前不觉得，强烈对比之后忽然发现省电模式的蔡徐坤有点像疯狂动物城的什么树懒。

毕雯珺抿着嘴笑了笑。

这个表情似乎让蔡徐坤恢复了一点点能量，他撑着扶手坐起来：“要签名吗？”

毕雯珺想了想适才感受到的震撼，点点头：“签吧。”

他递过去场刊，蔡徐坤却握住他的手，拽过手臂在袖子上写字。毕雯珺本能抽了一下手臂，蔡徐坤居然不耐烦地拿笔杆敲了一下他肘弯，他勉强伸着手臂望天，翻白眼的冲动又涌现出来。

这件衬衫算报废了吧。还蛮贵的。

【TO 毕雯珺

    分手快乐

                蔡徐坤】

看着这条一语双关又颇有恶意的袖子，毕雯珺忽然意识到，至少这一个半小时里他是真的没有想起自己被分手以及，马上要和蔡徐坤结束一周情侣关系的事情。

蔡徐坤一边拧上签字笔一边漫不经心笑道：“我到底是在为谁做嫁衣啊。”